功夫練到二八年上，風雨來去也乒乓

晓时檀记:

周日赶飞机回来，跟自己说一定写个今年的中公repo，再短都成。

实际上要正儿八经全部写出来，肯定又是一个很长。

但还是写了。

想记录下这时的心情。还有0604这个日子---一年了。

这样的你

从买票到跟朋友们汇合，即使中间一度忙到昏头，心情也还是像运动员要去打一场很重要的比赛：有点紧张，神经兮兮，想很多——类似领先球怎么打，落后了怎么打——他赢了要怎样庆祝，他输了要怎样面对，种子抽签会落在哪里，三线作战会不会很累…

看到全部签表出来，心里是有一些紧张。单打要守区，碰不是很好打的对手，有新秀，有以前输过的老将，关键还是在家乡，那么多双熟悉的不熟悉的眼睛盯着，每一场外战，几乎都算得上输不起。

但其实也很有一些期待。大半年的努力训练，随队拿了两个世界冠军，瑞典赛场上打阿波罗尼亚时状态又飞扬又沉稳，回深圳时接受采访说针对某些问题“已想到解决办法”。他大部分时候谦虚内敛，说出来的话带一堆“我觉得”和“吧”，这么笃定的回答如果是真的，那有办法，就一定是真的。

——“有办法”之后，又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林高远呢？

所有的担忧、期待和猜测，都在坐到了场馆里，看到人远远地从入场口走进来那时候，消散了。

他还是那么高那么瘦，开赛前脸上认真严肃，一贯的盐；等接发时会把重心压很低，从腰到脚踝形成漂亮的线条；比赛中间喜欢拿毛巾上下撸脸，然后一点点叠好，再蹭一下脸颊放回去；记者的采访视频角度很近，皮肤跟之前一样好，汗从额角流下来，会略低一点头，拿纤长手指抹掉。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好多、好多的东西不一样了。

双打时不再是多数情况下等着配合对方的角色，拉出的球又稳又狠，自己打不好时没有丧气，队友失误也不过多在意。混双说“带妹飞”，不是玩笑话，是真的很靠谱到足以被信赖、被倚靠，被搭档投来歉疚目光时，会回以一个“没事儿有我”的点头。

去年打全锦混双第一轮，枣儿手感没到状态不好，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仿佛没什么办法，只会尽力打好自己这一边。

再往前，亚锦和小胖第一次配双打，半决赛决赛明明领先着，却还是紧张的不行。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战战兢兢生怕打不好拖累搭档的感觉——虽然其实打出很多好球。

而这一次。

他说，既然拿了冠军，我打100分，樊振东打100分。

他说，再加上搭档这么坚定，我觉得，应该拿这个冠军。

双打里，他不再是大赛上惯性把主导权交给top的搭档的小左手了。

单打就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说。

一共打了四场：对对方胜率100%的老丁，从没碰过同样是速度流的小张本，亚洲杯小组赛输过且套路深厚的水谷，从去年开始才赢过几次的世界第一小胖。

首轮打老丁。同时开场的一号台继科儿在打张本，粉丝打call声铺天盖地。他开局进入状态相当快，让对方跟往常一样吃发球吃到饱，这回自己的接发倒是好了许多。四局打的很快，他背好包收拾离场，而一号台的比赛还在继续，背景的看台上依然坐着好多不是他的粉丝，他从那些人面前走过，表情平淡，步伐轻快。

他已经在另外一个故事里了。

第二轮打张本。依旧是开局调动很快，上来打了一个8：0把场馆的气氛直接点着。比速度更快，比落点准备更多，比摆速更游刃有余，比实力球更厚实，发球和接发处理的都很细，被对方先拿到局点也没慌，沉稳地一分一分翻回来。打出一个漂亮球时吼的比小张本还带劲儿，在山呼海啸的打call声中，他握着拳头，仿佛回到15岁打总决赛夺冠时那个脆生生的少年。

第三轮打水谷。相比于前两天更沉稳了些，第一局失掉，但第二局快速调整以大比分拿下。第五局开始领先几个球，后期被反超，胶着到爆分输掉，看得人心里咯噔一声，生怕他接下来被一波儿带走。大比分翻了一局之后，进入到决胜局。

他大赛中单打打的决胜局其实不多。上一次还是总决赛对奥恰，追赛点之后两分输掉；再上一次是世界杯对波尔，惨痛的被逆转经历。我习惯形容这叫“听天由命”，因为不知道他那时会想什么，场上会发生什么，对手会打出什么——在以前的他这里，能4:0拿下的球最好不要往后拖，这大概已经成了看客心中不成文的默想。

决胜局场面并不非常有利。俩人分别在自己的发球轮拿分，于是0:2，然后2:4，相互黏贴的非常紧，而他是总落后两个球的一方。直到6：6，他回了一个精彩的反手抽，破了对方的发球轮，7：6。然后8：6，9：8，10：8，11：8。

最后一个球落地，他吼出声来，举起拳头跟乒超守尾盘一样，捶了捶自己胸口。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是空白。不记得最后几个球怎么赢的，也不记得周围人是怎样的欢呼，印象里自己好像站了起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抱住身边的朋友，眼睛发胀发酸。后排的朋友已经真的哭了出来，然后再往后排一点儿，他家乡的观众里，有大爷翘着腿鼓掌，说“不错嘛”。

当时场馆里氛围热烈，吃瓜群众大概是因为看到本地崽揍了日本选手，也有人调侃说“热闹得仿佛拿了冠军”。只有球迷知道，这样一场2：3落后的球打到决胜局翻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决胜局让人屏息的那11个球，每一个，都跟“心态”这两个老是一提到他就被提起的字直直地勾连起来：坚定战术，没有慌乱，一分一分地打，胆大而心细——他做到了。

作为种子前四号之一的守区任务，他完成了。

半决赛对小胖。我们都不断给自己放松说，打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况且两天打7场高强度对抗，体力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然而到了赛场，上来第一局一开打，他拼命调动自己攻防，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依然很想赢”。

跟胖儿的这场虽然2：4输掉，但能看出更多东西来。台内短球比以往细了一些，反手撇变线更加凌厉，反手对抽完全能生扛对方的正手，为了加强近台质量跑位反而没有以前灵活；盯得住的时候，每一个球都在想办法，感觉也刷新了一下自己的小武器库；第一和第三局都有可能拿下来，说明技战术没有问题；最棒的是打到0：3还没有叫暂停，我们坐在下面都有一些丧气，他硬是咬回来一局，然后又咬回来一局。

在场上局面不利的情况下，在自己落后不占优的情况下，在体力确实耗了不少第三局有个正手对拉没跑过去差点跪下去的情况下，能拖住比分，一个球一个球地抠扳回两局，这是以前大赛中几乎没怎么见过的，他给出的新答案。

想起去年日公小樊打大胖，被连怼了两局之后强行转攻拿下比赛。这一回，可惜他的对手是固若金汤的小樊。但同样，也幸好他的对手是固若金汤的小樊，是他亚洲杯那场用尽办法也被0：4的小樊——这一场有两三局比分无限地胶着无限地接近，差一点就能上演一场七局，是说在被世界第一当成了一个难打的对手之后，他依然能够有新的方法、新的状态、新的对抗，来试图刺破对方的铜墙铁壁。

这次没有成功，但是那些新的东西，会继续增多增厚，会更加为他所用。

下一次，来一场天地七局吧。

除了球，一个有趣的事情是，他突然变得很会接受采访。

以前面对摄像机说话，就吭吭哧哧甚至有点颠三倒四，一个词反复念好几遍，仿佛大脑时不时当机。可爱是特别可爱了，但这次在大屏幕上看着他做采访，依旧是笑着，又乖又有点小骄傲的，说话逻辑清楚，而且非常机灵，让人开心又安心。

我深信这是他性格中原本的东西——既宽厚也单纯，既稚拙又灵巧。没有灵气的、球商不高的运动员打不到这个位置，也打不出来这样的球。只是以往的他，或者说至少一年前的他，看上去太干净了，太质朴了，太简单了，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往前杀啊跑啊，有一些闷着头突进的茫然和很多的青涩，一旦摔了，必定摔的又狠又疼。

在这一场深公里的他，不是这样了。

依旧干净依旧凭一腔热血，但想的更多，说话更得体，眼神更坚定，给人的感觉更稳更结实，像是拔节的树终于盘稳了他的根，然后在阳光之中，有点羞涩又很自然地，抖了抖他新绿的叶子。

其实就是成长啊。

就是，见证了成长啊。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甚至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件自然的、正常的、会发生在青年人身上的规律。

但你看到的时候。当你亲眼看到的时候。

会有一种被那种蓬勃感，被那种努力想要向上的突破的超越的力量所震慑的感觉。

非常美。非常美好。

尤其是你真的知道，你亲眼看到过，亲身感受过，正向的成长的每一步，其实都不容易。他向前迈进的每一小步，都可能淌过泥水，陷过沼泽，被荆棘划伤，被骂，被看轻，被编排，被质疑，很孤独，只能受着，往每一个未来里熬。

你担心灰心丧气，担心他被打倒，担心他从失败里恢复得过慢，担心他跑得不够快。然而作为看客，即使是真情实感的球迷，你除了看，也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但你看到的时候。当你亲眼看到的时候。

非常欣喜。欣喜到非常好哭。

我在2017 review里写，“各人都有各人的上限，撞破了就是另外一层”。

我仍然是这样认为的。

所谓的“打怪升级”，是说无论是竞技体育还是生活，有时候如同修真小说，破了现在的瓶颈，那就是另外一层。

听上去中二吧。但只有中二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定律，并以此为目标兢兢业业地努力下去。所以当它发生的时候，一切都不难解释了。

突破了上一个阶段之后，后续还有很多的、很多的东西要补足，还有很多的、很多的难关要继续闯。

技术上接发、正手、相持球的提高，对以他德为代表的欧洲好手和新手的碰撞，对他之上top3的冲击...有多少的不足，就有多少进步的空间，也就还需要很多的、很多的琢磨和努力。

而最让人欣喜的是，他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他现在比以前更轻装上阵了点儿，在尽力保持不跌倒的前提下，走的很快。

还有人陪他，他的指导，他的队友，他的家人，他的球迷，他的球，甚至是他的对手——他确实孤独，但有好多人或参与或见证，这一份挑战自我的孤独。

0604是个略微特殊的日子。

一年前。因为这一天的一场球，他下了场之后眼圈红透，声音里带着颤，报道中说他彻夜没有接父母的电话。

那个时候无论是打球的他，还是看球的我们，可能都切切实实地经历血液倒流，以及结果出来后彻骨的寒意和锥心的疼。

像是死过一次。

“还能站起来吗？”

“还能继续打吗？”

“还有信心吗？”

无数的质疑和自我质疑砸在一起，交缠出那之后连续两个公开赛很差的发挥和一站退赛。在那样的阴暗里，很多人觉得他没有机会了。

一年之后的现在，他给出了答案。

“还能。”

撑过来，熬过来，将那些懦弱的恐惧的害怕的不安的全部从筋骨和血液中撕去之后，还能站起来，还能继续打，还有信心，还不想放弃。

于是有了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他。

谢谢你啊。

谢谢你的坚持，努力，勇敢，不懈，和你的，每时每刻的成长。

我会跟着你一起跑，争取跑得也快一点。

我们在下一个站点见吧。

05/06/2018 于北京